2014年的8月8日,正當冰做了一件世界上從來沒人做過的事情。
走進了這一生還不曾踏足的領域…
我走進了監獄…發正當冰XD
故事是從認識了葉金川教授開始。
我對政治幾乎不帶成見,對政治人物也是。不管新聞怎麼說,那總是透過特定立場的小圓窗才看見的世界。
我相信親眼所見,勝過耳聞他人的流言蜚語。
那天,我上葉教授所主持的廣播節目”活力台灣”受訪。
教授的手上有一份提問稿,所以,我以為這就是很單純的說說正當冰的故事。
這樣的故事我說過無數次了。有時候是顧客的提問,有時候是記者。
之所以能夠不厭其煩的說,是因為每一次,我都把這當做一次”歸零”。
「正當冰最大的願景,是希望能夠把社會小商這樣的經營模式建立起來。」我對著陌生的麥克風,也對著葉教授探詢的眼神說。
「一般的純公益團體難以自給自足,每一步都仰賴社會的供給。不但能做的有限,常常自己也在消失邊緣掙扎。
而大型的基金會就好像動脈,雖然資源充足,但往往只流過以被世人所知的地方。
現在的台灣,就好像靜脈曲張一樣,有著許多循環不良的微血管,許多偏鄉的孩子無以為繼,卻不曾受到關注。」
我說得稍微有點激動,因為這就是我最大的夢想,也是正當冰的願景…
兩次的夢想冰淇淋計畫,讓我看見了,一個台灣,確實不只存在一個世界。
「如果有一種商業模式,它能夠產生足夠的利潤支持自己的營運。還能把多餘的利潤拿來做公益,但他又不是典型的社會企業。它以最小的單位運作,像是一個攤販,一家小店。每個縣市都有自己的社會小商,關注自己縣市裡需要被幫助的族群。同時彼此能夠資源共享…」
我喝了一口水,繼續說:
「我相信社會小商可以改變這個社會。雖然力量微弱,但是因為在地,所以可以走進任何一個角落。去關注到大型的財團、慈善團體、基金會等照顧不到的地方。」
「社會小商可以自給自足(所以不需要2%的行政費或15%的轉捐款佣金喔XD),可以把來自善心人士的資源更有效率的轉化。
所以我一直希望能在經營正當冰的過程裡,摸索出社會小商能夠永續經營的模式…」
我面對葉教授侃侃而談…
雖然目標還遠的看不見,但每一次的”歸零”,都讓我知道,我正踏在這樣的路上…
訪談結束後,葉教授突如其來的對我說:「父親節我們去自強外役監獄發冰吧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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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早上太陽好烈好烈…
考量到冰淇淋的新鮮度。發冰的前三天我們才開始製作,500球總計10桶冰。讓我三天下來睡了不到6小時。
發冰的前一晚更是緊張的徹夜未眠…
葉教授派了車輛來接冰,把四大箱總共近百公斤的冰淇淋搬上車後,我感覺膝蓋都在微微顫抖了。
開著車前來的是血液基金會花蓮區主任的王大哥,他曾是教書的講師,是一位很有智慧也健談的大哥。
他問我:「那你還要去嗎?」
「要、當然要!」我不假思索的回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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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曾在書上讀到一句話:「刑罰,是加速受害者原諒的一種方式」
我也聽過牧師說:「在你認罪的當下,你的罪就已經被赦免」
這兩句話似乎直指罪與罰的本質,卻又令人產生相悖的疑惑…如果受害者永遠不能原諒,那麼罰是否該無限放大?
如果罪犯已經由衷懺悔,那麼罪是不是能被勾消?
台九線旁。一條道路筆直的通到山腳下,這就是自強外役監獄的聯外道路。
在往監獄的路上,兩旁陳列了一些裝置藝術。
會不會其實也是出自受刑人的手筆呢?
你想像中的監獄是什麼樣子的呢?
也許陰暗潮溼、有著兇狠的獄卒與一肚子壞水的典獄長。勾心鬥角,逮到機會就火拼的犯人…
大致上,我們對監獄的想像,就是周潤發在”監獄風雲”裡身處的場景。
自強外役監,卻是素牆紅瓦,襯著藍天白雲,一派雅緻山莊的風韻。
這裡是模範級的監獄,通常只有表現最優良的罪犯才會移監至此。
讓許多人(包括我)心疼的白米炸彈客楊儒門,便是在這所監獄中完成他的刑期。
這場發冰的象徵意義,是葉教授藉由”正當冰”的名稱與精神,去期許受刑人未來回歸社會後,能夠正正當當做人。
當然也是關懷在這一年一度的父親節。許多受刑人已經為人父,卻無法與家人團聚。
經過簡單的授禮儀式,我帶來的正當冰被移交給了自強外役監的廚房。
與往常的夢想冰淇淋計畫不同,這次的發冰在葉教授的贊助下,沒有扣用到捐贈者給的額度。
我也沒有一球一球的發放給在監所服刑的受刑人。
授禮結束,讓媒體拍完照後,我們還沒有離開。
坐在辦公室裡,在與典獄長的談天中,我推翻了許多原本對監獄的想像。
典獄長沒有張耀楊那樣的狠勁,卻親切得像我當兵時遇見的輔導長一樣。
聊著聊著,大約下午一點半時。一聲嘹亮的口號,一分鐘不到,辦公室外的廣場上就排滿了受刑人。
唱軍歌,原地踏步。(步伐大概比我當兵時呆的部隊還整齊兩倍:p)
歌聲嘹亮,每個人發自內心的歌唱,很盡情,也很動聽。
接著再一個個答數,由獄監領著,帶出了監獄。
我問典獄長:「他們要帶去哪裡?」
「你看對面~」典獄長辛大哥指了指對面一大片田地。
一畦一畦,整整齊齊的田土,上面覆蓋著防風的膠膜。膠膜下是作物的幼苗。
「我們這裡種植了很多有機的蔬果,地瓜葉、空心菜、韭菜、柚子、火龍果應有盡有」典獄長笑著說:
「這一片叫開心農場」
(這會不會太可愛XDD)
幾分鐘後,開心農場裡,許多受刑人已經開始工作。頂著烈日,衣服很快的被汗浸濕。
但他們的手卻一刻不緩,遠遠就能感受到他們的賣力。
「他們也常常外出喔!」我瞪大眼睛,典獄長卻很肯定的接者說:
「附近很多老人家的農田,採收期常常人力不足,我們就會去幫忙。或者像是榮民醫院這類的機構,我們也會去幫忙工事或打掃」
「受刑人外出不怕跑掉嗎?」我問。
「不怕」典獄長笑著說:
「他們大多都只想盡心盡力的把刑期服完」
當下,我對盡心盡力這幾個字,還意會不過來。
接著,我們又去參觀了監獄裡的各個設施。每個地方都是一貫的窗明几淨、一塵不染。
讓我印象最深的是伙房,一進去,蒸騰的熱氣就撲面而來。
「不是才剛用過中餐嗎?怎麼已經開始做事了?」我又問。
「每餐要供應五六百人,晚餐下午一點半就得開始準備了」典獄長聽說剛上任不久,可是所有事情卻是瞭若指掌。
這時我帶來的冰正在分裝進冷凍庫。負責伙房的獄監發號施令,伙房裡的男人們迅速的動了起來,動線流暢。
雖然地板難免有些濕滑,但這些受刑人動作迅速。接到命令時眼神堅定,果斷的應聲:「是!」,接著就各自忙碌。
外面的人頂著烈日揮汗如雨,每一個都晒出了古銅般的膚色。
裡面的人,在高溫高濕的環境裡,一天得準備出一千五百份以上的飯菜。
這些人,每一天每一天,都要從睜眼忙到閉眼。
可是,我沒有看到一點點的懶散、倦怠。遲疑或反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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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程車上,王大哥一直叫我睡一會,我卻怎麼也睡不著。
我一直在想,這些受刑人們表現的,不只是服從,更多了一種我說不上來的感覺…
「王大哥…為什麼監獄裡的受刑人感覺都這麼拼?就算是當兵的時候不也會偷懶嗎?」
我想起自己當兵時所看見的,義務役都是不願役,當然是能閃則閃,碰到命令也就是隨便做做,能交代過去就算了。
「如果是心中有悔呢?」王大哥笑著回答。
我陷入了沉思…
如果受害者已經原諒,那麼罰為什麼不會當場停止?
如果罪犯已經由衷懺悔,那麼罪為什麼還會跟著他們一生?
他們在那裏,盡心盡力的勞動著…
只為了一份懺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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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記:
1.自強外役監獄畢竟是監獄,戒備森嚴,內部不能拍照,所以這次的照片很少。
2.很多事情真的沒有答案。經過了這次,我只覺得,社會對於更生人也許可以更友善一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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